【光明的王子与黑暗的公主，那并不是属于我们的宿命。】

手术室外，金发女子在等候区焦急地踱着步。

眼底浓重的黑色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暗示她这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。

手术室的提示灯不知第几次灭掉却又再度亮起，她快步走到大门附近，身后跟着两个西装革履的职员。

“米莉小姐？”成熟的女声忽然响起，“是米莉小姐吧？”

米莉闻声看去，她觉得来人有些眼熟，却一时无法从记忆中搜索出对方的名字。

“果然是米莉小姐，您的金发令人印象深刻。”女子显然看出了米莉的困惑，“我是史蒂娜，之前在医疗船上，与您和凯恩先生有过一面之缘。【注1】”

“啊，是你——”米莉总算是想起自己被当做“试验品”的悲惨经历，好在那次事件最终顺利解决了。

“在这种地方重逢实在令人高兴不起来。”史蒂娜的脸上露出忧郁的神情，令她看起来有种别样的美。她走上前握住米莉冰凉的手，“但请您放心，宇宙舰队拥有最专业的医疗团队，我最优秀的两名学生也在手术室内，请相信她们，也请相信凯恩先生的求生意志。”

“谢谢……”这样的话从医护人员口中说出来，总是能令人安心不少。史蒂娜的学生吗……模糊的形象浮现在米莉脑中，但她没有更多时间去回忆。

提示灯再度熄灭。片刻后，门打开了。

“请让一下，谢谢。”医护人员将庞大的治疗舱从手术室内推出来，等候区一下子变得拥挤。

“等等，凯恩怎么样了？！你们要把他送到哪里去？！”米莉拦住治疗舱，然而无法看到舱内的凯恩。

“女士，请您不要——”

“先告知一下病患的情况吧。”史蒂娜走上前帮米莉解围。

“好吧……”护士将米莉拉到一旁，“手术顺利完成，凯恩·布鲁利巴先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。但还需在重症监护病房观察2-3天，以确认是否有术后出血或其他并发症。”

“太好了，米莉小姐。”史蒂娜双手合十，眸中满是虔诚与感动，像是在向神明祷告。

米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，她能感觉到眼角被液体浸湿，然而随之而来是天旋地转，四肢发软和眼前的漆黑一片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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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莉醒来时，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。

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呛人，头部在隐隐作痛。

——这里是医院……凯恩？！

米莉欲起身，扯动了手臂上正在输营养液的管子，一个声音及时阻止了她，“还是先不要乱动比较好。”

米莉偏过头，看到不远处一名年轻的护士正低着头整理些什么，并未看她。护士醒目的红绿相间的发丝被藏在白色护士帽下，只露出了一角。

“凯恩怎么样了？！”米莉只迟疑了几秒，便继续她要翻身下床的动作。

护士叹了口气，快步走到米莉床边，一把将她按住。

“亏罗米还专门将手术情况告诉你，怎么，睡了一觉就失忆了？”护士语气强硬，力气惊人，这似曾相识的“被束缚”的情景，令米莉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，她这才看清护士的脸，“你……你是茱莉？！【注2】”

“不错，看来你的记忆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好。”护士露出笑容，松开了压制着米莉的手。“凯恩先生目前的状况还算稳定，罗米和老师都在——”见米莉脸上的焦虑仍未消解，她又补了一句，“除了医护人员，其他人不能进入重症监护病房，你即使现在过去，也看不到他，先好好休息吧。”

“那我把医院买下来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他了？”米莉不假思索地问道。

“哈？”茱莉看米莉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。

当茱莉和米莉维持着无法言说的尴尬状态时，清脆的掌声从门边传来，“不愧是理事长，出手阔绰，令人惊叹，但是，以凯撒集团现在的资金能力，要买下这个医院恐怕还是有些困难——”

雷尔穿着宇宙舰队的制式服装出现在门口——他的头和肘部都绑着绷带，稳步走到米莉床边，“不要让护士小姐为难了，你难道没有什么事要问我吗？”

——要问你的事可太多了。

米莉没接话，但她姑且暂时放弃了离开的打算。

“护士小姐，这里有我在就好，你可以去照顾其他病患了。”雷尔“赶人”的说辞算不上礼貌，但好在茱莉对此并不在意，她再次确认米莉的营养液剩余量，叮嘱了一句“病房内有声音识别系统，有任何不适喊我的名字就行”，便转身离开了。

病房里只剩下米莉和雷尔，屋内的空气有轻微的凝滞感。

“希望你能长话短说，我可还是个刚苏醒过来的病人。”想到雷尔总喜欢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，米莉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。

“啧，真无趣，我可是精心准备了生动的开场白。”雷尔遗憾地耸耸肩，被米莉狠狠剜了一眼。

“你还记得你的战舰即将被格尔威拉击中时的事吧。”雷尔的确没有继续说废话，米莉点点头，她当然记得，格尔威拉出现在舰首并蓄能的恐怖场景。但是……

“难道……是凯恩替我们挡下了格尔威拉的攻击？！”米莉猛然想起那个漂浮在视线中，只剩下核心的舰船。

“我们确实是从那艘舰船仅剩的核心部分找到了凯恩，但与其说是他挡下了攻击，不如说是有其他‘力量’将驾驶舱保护了起来。”雷尔打开全息投屏，屏幕中显示的是特定宙域空间坐标内的能量波动曲线，其中陡增的弧度吸引了米莉的注意。

雷尔的神情忽然严肃了几分，“我们分析了那艘战舰的构造及成分，在遭受攻击时，没有理由只剩下核心部分——”米莉的心颤了一下，“你的意思是？”

“看到这个峰值了吗。”雷尔指了指米莉注意到的那个变化，“这是一个可怕的能量级，在凯恩乘坐的舰船承受攻击——啊不对，这个说法不够严谨……”雷尔摇摇头，“更准确的说法是，当这艘舰船和格尔威拉对轰的时候——”

“对轰？！那怎么可能！”米莉大惊失色，但紧接着，一个想法令她脊背发凉，“雷尔，那个可怕的能量级究竟意味着什么……？”

雷尔嘴角扯起一抹笑，眼底染上一层暗色，“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呢。人类制造的舰船可没有能和失落战舰对轰的能力。而且——”雷尔又故意在关键信息点前停顿，米莉的脑袋乱作一团，紧紧盯着对方。

“你知道格尔威拉的结局是什么吗？”

“它死了，化成了宇宙尘埃。”

——凯娜尔

这个熟悉、亲切又令她难过的名字，再次出现。

米莉的眼睛又酸又涩，她想找东西来擦一下，却什么都没找到，只能任由泪水沿着脸颊流下。

“这个能量级意味着失落战舰出现了，至少两艘。”雷尔极少见地，很绅士地递给了米莉一条手帕，那手帕看起来像是女士的，上面绣着雷尔的名字。
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，宇宙舰队也一直以此为前提在搜索——索德布雷克。”雷尔停顿了一下，表情又凝重了些，“但是，到目前为止，我们毫无收获。如果真的是她，那她也只是出现了那一瞬间而已。”

——凯娜尔是为了保护凯恩才出现的。

米莉几乎没有犹豫地得出了这个结论，如果凯恩可以在那场战斗中活下来，没理由凯娜尔会……但是……

“凯恩呢，凯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？”米莉急切地追问道。

雷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，递给她，“这个人，看着眼熟吗？”米莉接过照片，她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，“是那个酒保！”

——混蛋凯恩！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他还活着，为什么不来见她！

“如果你在困惑为什么凯恩隐瞒了自己的行踪，我要向你说明，这或许不能全怪他。”在这件事上，雷尔其实与米莉有着相似的困惑，所以他花了些力气去调查。“凯恩是突然出现在火星的，而且据酒馆老板称，凯恩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是谁。”

“他失忆了？”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可能性。

“不，如果是失忆，一般是可以找到明显的脑损伤痕迹，但是凯恩的大脑……”雷尔回想起医生那晦涩又离奇的说明，语气多了几分犹豫。

“不要停在这里啊！快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！”米莉使劲儿晃了晃雷尔的肩膀，输液管也跟着晃了起来。雷尔赶紧拦住她的危险举动，努力组织起语言。

“如果将大脑比作数据库，将记忆比作检索数据的行为。那么，凯恩的数据库虽然没有受损，但在检索设置里，有一部分词汇被长期屏蔽了。脑科学家对那些词汇进行了测试，发现几乎都与失落战舰有关。”【注3】

见米莉为难的神情，雷尔换了个相对简单好懂的说法，“凯恩遇见你时，应该是认出了你，但因为部分信息被‘屏蔽’了，对他而言，他很可能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认识你。”

“为什么……会这样？”米莉总算是消化掉了雷尔的话，看来之前将她从酒馆救下的人，果然是凯恩。

“没人能解释，但就在能量波动发生的时候，那些屏蔽就解除了。所以，我推测屏蔽机制与失落战舰有关。与它们扯上关系，却解释不清的事实在太多了，不差这一件。”

雷尔和米莉同时陷入沉默。

雷尔的话没错，但如果搞不清楚凯恩的大脑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，如果他以后再……米莉使劲儿摇摇头——她在想些什么，现在最紧要的是凯恩能够醒过来，就算碰到最糟糕的情况，凯恩完全忘了自己，她也总有办法帮他恢复记忆。

“不过，按照这个推论，我倒是发现了一件‘有趣’的事——”雷尔故意将语气调得了一些。

“是什么？”米莉不清楚雷尔又在卖什么关子，连目光里都多了些审视的意味。

雷尔露出玩味的笑容，“虽然凯恩不清楚为什么会认识你，却仍能劫持宇宙舰队的舰船，冲过层层封锁，挡在你前面，真是不可思议。”

“……少见多怪。”良久，她才挤出这么一句算不上指责的回应。

因话题的转移，室内凝重焦灼的氛围稍稍缓和了些。

就在这时，墙上的传呼器忽然响了起来，“喂——米莉小姐，您听得到吗？”传呼器内传来史蒂娜的声音。

“我在，听得到！”米莉赶紧回应，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，后背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。

“米莉小姐，凯恩先生苏醒了，这比我们预想的时间……”

米莉根本没有听到史蒂娜之后说了些什么，她甩掉手臂上碍事的管子，起身下床，顾不上穿鞋就朝重症监护病房跑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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凯恩·布鲁利巴做了一个漫长的梦。

也许，梦并不算长，但因为梦中包含了太多信息，拖慢了时间流逝的速度。

“空白”导致的长久不适正在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“空白被填满”的负重感。

——凯恩……

缥缈的女声从远处飘来，他认识声音的主人。

无边的黑暗被划开一道口子，光亮从裂口处渗进来，他伸出手去抓，发现那光亮是温暖的。

——梦醒了，凯恩……

痛觉正在苏醒。

从五脏六腑蔓延至四肢，眼睛快要被滚烫的液体灼伤了。

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，一声连着一声，将他从梦境的边缘推向现实。

“嘀——”仪器的声响被隔绝在治疗舱内，和呛人的空气混在一起，有些闷。

眼前笼罩着一层雾气，口鼻周围的重量应该是来自……呼吸机？

头又沉又痛……他这是在……？

清新的风将雾气吹散，呼吸顺畅多了——

“凯恩先生……凯恩先生，您听得到吗？”耳边的声音由小变大，愈发清晰。他想要活动一下，却提不起力气，只能任由看不清面容的人摆弄着他的眼皮，四肢……

“病人已确认苏醒。”罗米一边记录监控数据，一边向史蒂娜报告着，“这真是奇迹，凯恩先生。”史蒂娜抹了下眼角，然后看到凯恩在努力张开嘴，她俯下身，凑了过去，“凯恩先生，您要说什么？”

米莉被拦在了重症监护病房外。

她朝门里张望，无奈这病房的四周都被封得严严实实的，连凯恩的治疗舱都看不到。

“凯恩醒了吗？他现在怎么样了！”米莉极力克制着自己要与医护人员起争执的冲动，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前倾，一副要冲进去的架势。

片刻后，重症监护病房的门缓缓打开，史蒂娜出现在米莉面前，两人四目相对，米莉看到对方的眼角泛红，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柔和的。

“凯……请——请问凯恩他现在怎么样了？”或许是史蒂娜的出现，让米莉冷静了一些，连同基本的社交礼仪也记了起来。

“米莉小姐，您很快就能见到凯恩先生了，但很抱歉，不是现在。”史蒂娜的语调温和却坚定，米莉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——明明罗米和朱莉不久前才叮嘱了自己，术后观察必不可少，凯恩的提前苏醒不过是一个“意外惊喜”。

“我明白了……”米莉有些泄气地挪到了一边，让出了门外的通道。史蒂娜转向她，继续说道，“由于凯恩先生的声带也有一定程度的损伤，目前发声比较困难。但他苏醒之后还是迫不及待地开口了——”史蒂娜话音一顿，见米莉垂丧的头微微抬起，“尽管很不清晰，但我想，这句话应该是对米莉小姐说的。”

“他……说了什么？”米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。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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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护病房内，仪器的声音规律地响着。

窗外的晴天是人为制造出的投影，只需要按一下切换按钮，就能恢复宇宙最本真的面貌。

窗台上的花瓶内，插了一束雏菊，花瓣上沾着露水，给这单调的房间添了一抹生机。

米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，轻轻握住凯恩的手，她极其小心，生怕碰到手背上连接的仪器。然后过个几分钟，再将他的手放回原处——他手掌的温度，令她无比安心。

在重症监护病房内苏醒后没多久，凯恩再次陷入沉睡。史蒂娜说这不是坏事，因为凯恩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机体功能。

目前，距离医护人员预估的苏醒时间还有一个小时，考虑到一些因素会导致的小偏差，也就是说，凯恩随时有可能醒来。

米莉既开心又紧张，不如说，后者占了更多。

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同凯恩讲了，可是，朱莉特意“叮嘱”过她，不能对着病人一直唠叨，凯恩需要静养。

“让我想想，你不会真打算一直对着他哭吧？”不知为何，也许是因为自己的鼻头莫名其妙地又酸了，米莉的脑海中忽然闪过雷尔那张欠扁的脸。

之前，在重症监护室门口，听到史蒂娜的转述，她才捡起来的礼仪又全被扔到了脑后。

“整层楼都能听到你的哭声。”雷尔笃定地说出结论，随后加上了那句彼时她没太在意，如今想起来有些恼火的话。

——我当然不会一直对着凯恩哭，高兴还来不及呢。

——等他醒了，我一定要先质问他这么久去哪了，为什么不来找自己，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，卡娜尔呢，有没有跟他在一起……

米莉在为各种问题排着优先级，然而，很快，这些细碎的思绪都被一种更大的恐惧取代。

她在害怕，即使凯恩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她的面前，她也在害怕会再一次失去他。

——我该如何让你留在我身边，凯恩。

她真的可以做到吗？

几年前，凯恩和凯娜尔决定与黑暗之星决一死战时，她明明心中有着太多不好的预感，却也没能拦住他。被拉古德·梅扎基斯逼入绝境时，如果不是她和妮娜及时赶到，终止了索德布雷克的同化倒数，凯恩或许早就已经……

与她相比，凯恩似乎更容易舍弃自己的生命，那无可救药的使命感与责任感，加之捆绑在彼此身上的宿命，让她毫无信心能够找到那个留住他的理由。

“……”窸窣的声响从病床上传来，米莉转过视线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
眼皮依旧有些沉，但稍微好点了。

视线依旧有些模糊，可他还是能看清眼前人——那明媚的金发，蛮横地撞了进来，而他的眼睛里，也容不得其他任何色彩。

被封锁的记忆失而复得，长久以来，缺失造成的不适，熟悉与陌生的违和都尽数消失，他终于回到她身边了，如他当初承诺的那般。

只是，为什么，每一次他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，见到的她，总是在哭，那么好看的眼睛，那么美丽的脸庞，却总是被泪水浸染。

“凯恩……”是她的声音，没错，是她的声音。当他被困在那无尽的时空之外时，这个声音维持着他最后的理智。即使他几乎丧失了一切思考的能力，记忆被拆成不连贯的碎片，他依然记得自己要回到这个声音的身边。

凯恩试图抬起手臂，替面前的人擦拭眼泪，只是手刚刚动了一下，就被她握住了。

“……”她想说什么呢？可能是骂他吧，毕竟自己让她等了那么久。

也许要给他来一巴掌或者一拳？就是有点担心现在的身体吃不消。

凯恩兀自想着。

她的头发好像长了一些？

脸色有些憔悴，最近没有好好休息吗？

好像之前在火星上，遇到过她，但自己有做什么吗……

他看到米莉的嘴唇在张合，时间的流逝在她面前变得不再规律，她的声音似乎经历了漫长的漂流，才传入他的耳朵。

他终于听清了她说的第一句话。

“凯恩，欢迎回来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【END】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【注1】【注2】TV第6集《准白衣天使》中的人物和情节。

【注3】纯私设，主要是为了后期给凯恩和凯娜尔都活下来的一个解释。

本来这篇可能就被我这么耽误着就弃掉了，但是，感谢还愿意等待这篇文章的你们！

我又有动力了！

由于之前的很多笔记需要重新找回，一些情节可能也要做改动，所以下次更新应该会在六月份，这次，一定要写完！